最特别的中国医师节:时隔 20 年,这群中年医生决定重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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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08月19日 12:54

到武汉的那一天,天蓝得过分,扑面而来的热浪简直要把人掀翻。

这座城市在我的眼前,又重新运转起来。繁华的江汉路被蓝色铁皮围墙包裹,一场升级改造在火热的夏天里进行,而莲子和菱角的香气仍旧从每个街角飘出来。

夜幕慢慢降临,窗前的车灯沿着归家的路线流动,而这场小聚的主角也一个一个到齐。啤酒瓶盖「啵」地弹在桌上,麦芽味的白色泡沫在每个人的杯里膨胀。

陈医生先举起酒杯,然后玻璃碰在一处,几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,也许,这是结束一天忙碌医院工作后,最好的放松方式。

这是一次秘密的「小聚」,再过一个月,武汉的某个酒店里,将要开一场特别的同学聚会。

这是他们入学的第二十周年。20 年前,200 多个年轻人一同踏上了医学的道路;20 年后,他们一同站在了抗击疫情的前线,6 人感染,多人受伤。

武汉街头,抗击疫情的短片

在武汉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里,无数白色身影取代了樱花留在了时代的记忆里。在这些未曾熄灭的信念之下,不过是一个个普通人的生活而已。

这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班级,在这次疫情中所留下的不普通故事。

撬过贺银成的柜子,和李文亮扯过皮

疫情过后,我只想让大家好好聚一场

陈医生

2000 年我考上大学,那是高考扩招的第二年。

那时候,志愿是先考了再填报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铁了心想要学医,后来就是后悔,相当后悔,这也导致我大学期间几乎不怎么用功学习。现在如果说我的孩子要学医,我是绝对绝对不同意的。

上大学的时候刚好碰上了非典,2003 年吧,不过对非典的感受没有现在这么深刻,那时候我们医学院的人都不戴口罩的 ,当时的纱布口罩厚啊,效果也不好,哪有现在的什么熔喷布,一捂上去气都喘不过来了。

毕业之后到了基层的医院去,当时所在的医院风气确实不太好。医生值班,吃顿烧烤当宵夜也就算了,抽烟的不少,甚至还有喝酒的,这就太过分了。当时我们医院楼下就有麻将馆,有的医生晚上值班不在家也不在医院,跑到麻将馆里去打麻将,没事的时候坐在麻将桌上远程指挥,有事儿了护士就打个电话,他才从麻将桌上挪回病房去。

就在这种环境里,我蹉跎了 5 年。读书读了整整 5 年,中间甚至想要放弃当医生了, 08 年汶川地震对我触动很大,接触到了生命的可贵和医者的价值,我才决定继续再去考医学的硕士。

当时我到医院去,和贺银成是同院。那时候他就已经很出名了,很多外地的同学找过来要听他讲课,后来他离开了医院,我们还去撬过他的柜子,里头留下的几件白大褂领子都是发黄的,大家一人一件,拿回家供起来。

我读研、读博都是在武大。记得刚开学的时候,我提着行李到学校去,宿舍门口,实在是走累了,行李随手往一个石墩子上一搁,保安马上过来拦我,说:「同学,这个不能放的」。我一看,石头上刻的是 XX 年 XX 烈士于此牺牲,赶紧把行李拿下来。

武大就是这样的地方,武汉其他地方的樱花也很美,但更像是单纯的展示, 武大的樱花是不一样的,这里一草一木真的都是有人文的东西在。但今年,大家都是看不到了。

武汉市中心医院

后来我毕业到急诊科工作,因为病人收不进去,还和李文亮在这里扯过皮。 疫情最开始的那几例就是在我们医院,那段时间 120 每天都满城跑,后头可能还跟着 119、110。

我当时基本上是在搞做新冠康复者血浆的研究,但是我的同事、我的同学朋友,他们都是在一线工作的。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,我们班的同学发了张 CT 给我,双肺磨玻璃样变,虽然当时的诊断标准还只认核酸,但我心里咯噔一下,知道他中招了。

那时候真的是担心,好在病灶很快被吸收了,没有什么大碍。

今年太特殊了。新冠疫情一来,同学们全都上了一线,光是我们班,感染的一共就有 6 个同学。

现在情况慢慢好起来了。这次 20 周年聚会。我作为代理班长,一定要把大家聚到一起,必须要聚,必须要好好聚。

已经恢复热闹的武汉夜市

在电梯里接过生,在崩溃时摔过笔

我不想当英雄,也不想当逃兵

张医生

其实来产科并非我本意,我记得读书的时候,有一次妇产科老师在大课的时候问我们: 「现在做个调查,有多少人以后愿意选妇产科?」

男的学妇产,我当时是不能接受。后来到产科,还是有升学和就业方面的考察。 我们那时候说金眼科银外科,又脏又累妇产科,真的没错。

产科的急诊也很多,特别是晚上生产的特别多,而且我们院应该是整个武汉市里面分娩量最大的一个医院, 我接过在车里生的、在电梯里生的。

像我,性格也比较急,以前上夜班的时候,有一天晚上病人源源不断的来,其他医生做手术去了,正常换班时间都过了 2 个多小时,还没有人和我换班,家属啊病人啊各种问题栈到你脸上,处理来不及,病人觉得你没顾上她,她的脾气也变得不好了。

以前还没有现在的电子病历,所有都要靠手写,而且我们以前的主任也比较严格,看你写的不好,直接打一个红叉叉,全部都要让你重新誊写。

还是太年轻了,那天被病人堵得受不了,我就当着所有病人的面把笔甩了,心说「老子不干了」。 但是扭头走到值班室,人又慢慢冷静下来:我该怎么办?我不干了,这些病人也总要有人处理。

其他医生在手术室也下不来,于是我只好坐下来喝了一杯茶,冷静了一下,隔了一分钟,我又回到了原地,大半夜的,那么多病人还在那儿等着你,一个也没少。

我觉得,既然做了这一行,不管你爱不爱这一行,这病人来了,只要是在这个岗位上面,你就要把这个事情做下来,是不是?

其实,这一次也是一样的。

因为我们不是定点医院,刚开始每天给我们调拨的防护物资就是 50 套,但是全院急诊科要接诊、门诊医生、然后再还要管到手术室,所以根本顾不过来。大家刚开始就只能戴一个医用外科口罩,已经不错了。

大家也怕,也都有过意见,这很正常,但是你不管怎么样,做了这行以后,你不能往后退。在疫情这个特殊的风口浪尖上, 我们不想当英雄,也不想当烈士,但是绝对不当逃兵,绝对不当狗熊。是吧?

武汉国际会展中心,疫情期间曾作为方舱医院使用

我不是想出风头那种人,你把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了,就算是尽了一份力。那时候我想去方舱支援,但是没被批准——我们产科太忙了,自己都是被支援的对象。

其实回过头来看,我觉得就是一种很朴素的想法。那段时间我手术做得挺多的,我自己估算了一下,在隔离手术间做了一二十台,运气很好的是,最后这些疑似病人都没有确诊。

但在刚开始的时候那一个月,我连我们家楼都不敢上,进了小区以后就在楼下等着,我老婆把衣服啊、吃的啊送下来,我就在坐楼底下,吃完以后她把东西端走,我再带点菜回医院。

2 月份的时候正好过生日,当时武汉封城,哪儿也搞不到蛋糕。 然后我老婆拿着儿子的饼干,好几块叠在一起,第一层四块、第二层一块,最后插了个蜡烛当蛋糕。我老娘给我下了一盘饺子,然后给我端到楼下去了——就相当于过了个生日。

毕生难忘。

图片:张医生提供

被医生父母「逼着」学医

但我愿意让孩子继续传承

王医生

我的父母都是医生。

那个年代的医生,他们看病看得挺不错的,有很多人找过来,不少还是农村的,来的时候还给你捉只鸡。 虽然这些东西不是说多么「值钱」,但是我的父母就觉得特别受人尊重。

所以,他们认为没有什么职业比当医生更好了。我当时其实是不想学医的,那时候我的文科很好,特别想读师范。但是我的父母不让,他们说学文科就不能当临床医生了:「必须学医」,这是个硬性的要求。

虽然一开始算是被强迫的,但是我这个人性格是很认真的,既然学了医,那我就必须认真学下去,读书那几年,每天晚上都去自习。

在 30 岁之前,我对工作其实没有特别深的感受,那时候刚读完读书开始上班,小医生忙忙碌碌的。这几年阅历上来了,我回头看看,还是很感谢父母的。

就像我现在下班,路过医院附近的店铺,经常会有人和我打招呼说「哎呀王医生,你也下班啦?」 你给别人看好了病,别人可能只是口头上感谢了你一下,但是我心里就是特别满足,感觉到别人的尊重,这一点和我父母他们当年还是很像的。

武汉街头

当然,工作中肯定委屈也是有的,我前几年碰到过一个老人家,90 多岁了,拿着一本门诊病历,一个人来找我拔牙。因为拔牙也是有风险的嘛,老人家很多都有基础性疾病,他一个人过来,我们心里这根弦是要绷紧的。

这个老人家告诉我,自己什么病都没有,也没有家人陪同,按规定我是不能给他拔这颗牙的。他一听马上就着急了,说要投诉我,我当时也很硬气,没有让步,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按规定来做的,也是为了患者的健康着想。

后来发现他在我们医院的住院病历,老人家小毛病不少,心脏也是有问题的。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后,我现在就给自己划了一条准线,一定要按规定办事。这不仅是保护自己,也是保护患者。

前段时间疫情,我们科室很多诊疗活动没办法开展了,我就在一线查核酸。 那时候老公孩子都被我送走了,每天上班下班,都是我一个人。刚开始还觉得挺开心的,就像又回到了那种单身贵族的生活,没有什么牵挂。

真正觉得害怕是什么时候呢?其实是李文亮去世的那一天,在这之前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病对年轻人的伤害不会有那么大,直到那一天听到消息,整个人都有点懵了, 缓过来才真正意识到病毒到底有多可怕,死亡就离我们这么近。

街边有很多卖口罩的小摊

但很多事情都是相对的。

那天我回家的时候,孩子突然跟我说,妈妈你好厉害,我以后也想当医生。疫情期间的时候孩子天天看电视,对医生很崇拜,最崇拜李兰娟,现在开口闭口和我聊的都是这些「偶像」。

很多医生会觉得当医生苦、也累,不愿意再让孩子学医。 但这一点我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,我还是希望尊重小孩自己的选择,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。

献给每一位中国医生

一个班级,两百多位同学,二十年。

陈医生摩拳擦掌地准备惊喜——定制的文化衫、承载了满满回忆的微电影……

这场聚会一共报名的有一百八九十人,不止一个人说,能够把大家聚到一起的,不止是这「20 周年」——没有一场让大家并肩作战的疫情,没有一个真心记挂这个班级的组织者,这场聚会的分量也许不会有这么重。

陈医生说,这次重聚要在现场安排考试,考的就是大学期间的共同回忆。第一题是,我们班 XX 同学的外号是什么?

A.大喇叭 B.大红脸 C.二尖瓣面容 D.以上皆是。

他开玩笑说,第一名奖一篇 3 分 SCI。

大家都笑起来。

时隔整整 20 年,那些曾经稚嫩的面孔,又将各自带着这 20 年的故事重新聚在一起。又或许当大家举起酒杯,千言万语也只是一句: 「好久不见」

这个普通班级的故事,也许曾在无数的医学院上演,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,能够有机会回味那段懵懂,对医学向往最真挚的往事。

谨以本文献给每一个中国医生,今天是属于你们的日子。 (策划:Leu. 插图:SA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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