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舒:你怕不怕那种漂亮的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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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09月15日 09:50

作为一个胆小的双鱼座,戏里的鬼反倒是不怕。这大概是因为戏里的女鬼多,好看的女鬼多,好看而且多情的女鬼更多。

人们好像并不大张旗鼓的过中元节了。我在香港工作时,曾经去采访那些派“平安米”的活动,多半都是老人,排着队领米,据说回家煮食,可保平安。

中元节的由来,最流行的是佛教典故里“目连救母”的故事。得道的儿子,却发现亡故的母亲在饿鬼道中流连,盛饭奉母,食物尚未入口,便化成火炭。佛陀告诉目连,这是他的母亲罪根深结,只有借助十方众僧之力,方能救度。目连就在七月十五这日,为父母供养十方德众,以超度亡魂。

《目连救母》这出戏,主角倒不是目连,而是罪孽深重的母亲,视觉颇为新颖。目前流世的录音,最广是著名老旦李多奎的一折《游六殿》。最末一次演出,是在1957年。

左图为京剧《目连救母》;右图为京剧《乌盆记》

那也是戏曲舞台上的鬼魂们,最后的狂欢。

作为一个胆小的双鱼座,我最怕鬼。

戏里的鬼倒是除外。

这大概主要是因为戏里的女鬼多,好看的女鬼多,好看而且多情的女鬼更多。

“花花草草由人恋,生生死死随人愿,便酸酸楚楚无人怨”的杜丽娘最惹人怜爱,“三尺琼花骸骨掩”的窦娥魂魄在报仇后,不忘了对父亲说:“俺婆婆年纪高大,无人侍养,你可收恤家中,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。”被负心汉王魁抛弃而自缢的敫桂英在索命的最后一刻,还想要试探王魁对她是否爱过:“他若还有真情在,我情愿收回。”《冥追》里,魂断马嵬坡的杨玉环“一灵渺渺”,白绫依旧缠绕在脖颈间,却痴痴地跟着李隆基的车舆:“俺悄魂轻似叶,他征骑疾如梭”。台下的观众,感受到的恐怕不是恐怖,而是迷人的凄楚。

哪怕是被宋江杀死的“反面鬼魂”阎婆惜,披着“魂帕”,脸上有两撇红色的刀痕——她是被宋江用裁纸刀杀死的(筱翠花语)。当她凄楚地对她的心上人唱着“三郎吓,未能够鹦鹉重逢环玉痕”的那一刻,也是动人的。

情鬼们多情,怨鬼也不让人生厌。《昊天塔孟良盗骨》里,杨令公魂魄托梦给杨六郎,让他早日取回自己的骨殖。当杨六郎认出父亲时,欣喜地向前时,杨令公说:“孩儿也,你靠后些,你是生魂,我是死魂,你听我说与你咱。”

只一句话便令人鼻酸。

鬼魂的复仇戏系列中,我最爱的当属《乌盆记》。刘世昌大约是戏曲舞台上死得最惨的怨鬼,平白无故被赵大图财害命,杀死居然烧成乌盆,杀人手段简直令人毛骨悚然。我小时候听谭富英先生的现场录音,一声哀告“老丈啊”,催人泪下。据说,慈禧太后曾请英国使团听谭演唱《乌盆记》,席间,慈禧问英国公使是否听得懂,公使回答说:

“戏词没听明白,但从他悲婉的唱腔中,感觉到一个幽灵在哭泣。”

张爱玲也是《乌盆记》的爱好者,她在《洋人看京戏及其他》说:“《乌盆记》叙说一个被谋杀了的鬼魂被幽禁在一只用作便桶的乌盆里。西方人绝对不能理解,怎么这种污秽可笑的,提也不能提的事竟与崇高的悲剧成分掺杂在一起——除非编戏的与看戏的全都属于一个不懂幽默的民族。那是因为中国人对于生理作用向抱爽直态度,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忌讳,所以乌盆里的灵魂所受的苦难,中国人对之只有恐怖,没有憎嫌与嘲讪。”

所以张别古倒了鬼魂刘世昌一身粪便,也还是带着他去告状伸冤,让人觉得这世界终究没有那么绝望。

不过,在很长一段时间,戏曲舞台上的鬼魂们被官方判处了二次死刑。1950年7月,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周扬领导的“戏曲改进委员会”首次以中央政府名义颁布对包括《乌盆记》在内的12个传统戏曲剧目的禁演决定,《乌盆记》的遭禁原因是“舞台形象过于恐怖,宣传了迷信思想”。当然,其他的鬼戏也有这样的问题。

戏被禁了,老一批擅长演出鬼魂戏的演员被迫靠边站了,最惨的是筱翠花(他的魂子步堪称绝技),他擅长演出的所有剧目几乎都无法出演了。

禁戏太多,艺人无戏可演,群众无戏可看,剧场无法维持。有的干部强迫命令当场禁戏,以致与群众发生了冲突。

往事如烟,风云变幻。多少年之后,那些荒唐的理由和观点都烟消云散,观众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欢迎着台上的鬼魂们,因为他们虽然肉身已灭,却有情有义。他们腾云驾雾,或复仇,或哭告,或追寻未尽的爱,或斩断未了的缘。在那一刻,我们感同身受。

这就够了。

注释:

*头图为电影《倩女幽魂》主演王祖贤剧照

*图三来自电影《人鬼情未了》剧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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